第一章 整個世界都是我的吐槽點
 
 
 
藍天一覺醒來,便發現身旁多了個人。
 
向來都是一個人睡的他一愣,還沒完全清醒,腦袋有些遲鈍。
 
這人似乎有點眼熟,總覺得在哪裡見過……迷濛之中,睡意再度來襲,他決定先睡個回籠覺再說。
 
翻了個身,正要再次陷入熟睡的那刻──他驀然睜大眼睛。
 
迅速回過身,瞪向身旁還沒醒來的枕邊人,叫道:「喂、喂!黑……陛下!您怎麼在這裡?!」
 
震耳欲聾的音量沒吵醒黑修,反而驚擾了門外的傭人,有人闖進來,慌張道:「發生什麼事了?陛下,您沒事吧!」
 
藍天傻看著兩眼直盯著他的傭人們。
 
看我幹嘛?魔王陛下在旁邊啊!
 
藍天晃晃腦袋,還覺得有點想睡,「他沒事,只是為什麼會在我房裡?」
 
傭人愣了會,不解道:「誰沒事?陛下,您在說什麼?」
 
「誰陛下?」
 
「您啊,陛下。」
 
「我陛下?」
 
「是的,您陛下。」
 
藍天:「……」他該來數數剛才的對話裡究竟出現幾次陛下。
 
不愧是吐槽病患者,就算遇到再混亂的窘境,腦中第一個出現的永遠是吐槽。
 
藍天疑惑地撓撓一頭亂髮,眨了眨乾澀的藍眸,然後……猛然一頓。
 
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奶白色絲綢睡衣,比從前更白皙纖細的手臂,再看向牆上的金屬壁畫,映出了自己此刻的模樣──啊,對了,他現在不是「藍天」,而是「安結」啊!
 
思緒逐漸回籠,藍天終於想起自己穿越到了四百年前,附身到不幸喪生的老國王身上。
 
所以,他現在的身分確實是「國王陛下」沒錯。
 
而睡在他身旁的黑修,現在不是魔王,而是個奴隸,原因目前還不清楚。
 
釐清現況後,藍天默默嘆了口氣。
 
傭人問:「您要起身了嗎?我來替您更衣。」
 
藍天頓住。
 
對於讓傭人伺候更衣這件事,他有非常大的心理陰影。
 
「不、不用了,謝謝!」
 
雖然現在沒有那個會逼他穿女裝的混蛋,但他再也不想被當成芭比娃娃脫衣換衣了啊!嗚嗚……
 
「那您需要來杯紅茶嗎?還有,那個……您身邊那位,需要嗎?」
 
看傭人問得小心翼翼,藍天覺得有些古怪。
 
現在的黑修還不是魔王,只是個普通人,為什麼要這般小心呢?
 
對了!他現在的身分是「國王」啊,這傢伙還是他買來的「奴隸」……所以,他現在可以說是他的上司吧?哈哈哈!太痛快了! 
 
見國王臉色陰晴不定,一下陷入沉思,一下又莫名笑得詭異,不知他心中所想的傭人害怕道:「啊、請您千萬別誤會!我沒有任何意思!我、我很支持您的!歷代國王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事……」
 
「……啊?」藍天不解。
 
看見藍天皺眉,傭人更緊張地脫口而出:「請您放心!國王有男寵什麼的,這種事非常常見!真的!完全沒問題!」
 
「……」
 
在現代,他被當成魔王的王妃;在四百年前,魔王被當成他的男寵……為什麼不管到哪裡都擺脫不了和這傢伙的緋聞啊!你們要不要接受度這麼高啊啊啊!
 
傭人一臉害怕,拚命鞠躬哈腰,藍天無力吐槽,只好揮手請她離開。
 
回想起剛才的對話,藍天還有點想哭,不過屏除對話內容不談,有件事值得鬆一口氣。
 
那就是,傭人的態度明顯有所改變。
 
原本傭人們一直對國王極其冷淡,更別提主動伺候。當然這不能全然責怪他們,主因是來自主宮那邊的施壓,誰也不許親近國王,為的就是不讓國王掌握實權。
 
在四百年前,安結這個人界國王的身分,只是個傀儡。
 
不僅身邊沒半個親近的人,甚至還被安排住在偏宮,與主宮所有事物隔絕。
 
後來安結被舅舅陷害,暗殺而死,藍天不知為何附身到他身上。
 
從那天起,藍天立志要為安結討回公道,不讓他含冤而亡!
 
這就是一切改變的開端。
 
藍天挺身反抗那些總是欺負安結的皇親們,讓他們不敢再放肆騷擾,旁人對他的目光才漸漸改變。不過,真正讓宮裡的人開始正視「國王」的最大原因,是來自他身旁這個人──
 
藍天默默轉頭看向似乎還沒清醒、就連睡覺也唯我獨尊的黑髮青年。
 
因為這傢伙,實在太跩、太霸道、太目中無人了!
 
就連走在路上都要讓著他,明明是個奴隸,但誰看到他都要退讓,走到哪都帶著「此路是我開」的氣勢。於是……總是跟在他身邊的「國王」也跟著樹立起威嚴來了。
 
現在誰都知道他身邊有個不好招惹的保鑣,哪裡敢對他不敬?那個什麼狐假虎威的成語,他是絕對不會承認的。
 
「看什麼?」黑修驀然睜開眼,像是早就醒了。
 
藍天嚇一跳,「你醒了?剛才幹嘛不說話?你為什麼在這裡?」
 
想想也是,剛才那麼吵雜,警覺性極高的他怎麼可能沒醒?分明是懶得應對故意裝睡!
 
「呵。」黑修坐起身,從旁邊衣架上抽了件衣服,隨意換上。
 
這、這明明是他的房間,為什麼這傢伙一副本來就是他地盤的模樣!
 
「你還沒解釋,為什麼你睡在這裡?」
 
面對藍天接二連三的質問,黑修打了個哈欠,道:「解釋什麼?說你叫我留下來?」
 
「……啊?」
 
「昨晚,是你不讓我走。」
 
一句讓他無比震驚的話,瞬間把他打醒了。
 
藍天的思緒頓時回溯到昨天晚上──
 
自從那次黑修幫他擊倒那群兔崽子後,他似乎改變了原來不屑的態度,常常帶著他走,因此敢來欺負他的人也就變少了。
 
藍天挺感動,沒想到這個跩個二五八萬的人這麼有情有義,還主動當起保鑣,不過……
 
「呃,那個,你可以回自己房間了,沒必要連睡覺都跟著。」藍天看向身後一臉稀鬆平常地跟他進房的青年,忍不住說道。
 
黑修瞟了他一眼,「等等我就會走。」
 
藍天又被感動了一回,他是要等自己睡著,確認安危後才離開嗎?
 
「沒關係,你早點回去休息吧。」藍天體貼道。
 
「別吵,等人滾了我自然會離開。」
 
「……啊?」誰?
 
「最近老有人爬上我的床,煩死了。」
 
藍天停頓一會,「抱歉,我想請問一下,你跟著我該不會只是想躲人吧?而且你指的,不會是女人吧?」
 
黑修挑眉,擺出一臉理所當然:不然?
 
……對這傢伙有期待的我一定是豬!
 
而且,為什麼他身為奴隸還這麼受歡迎,自己身為國王卻一點女人緣都沒有啊啊啊!
 
深感這世界多麼不公平的藍天擤擤鼻子,躺進棉被,倒頭就睡,不管旁邊的人要站到幾點。
 
不知過了多久,睡意矇矓間,他聽見了開門聲。
 
「唔。」皺了下眉,明明緊閉著眼,眼前卻浮現兩張人臉。
 
像是做夢,但他覺得自己是清醒的。
 
他清楚看見那兩個人拿起枕頭,使勁蒙住他的臉!
 
「唔!嗚、嗚嗚!」他用力呼吸卻吸不到半點空氣,整張臉被枕頭按住,強烈的窒息感擴散全身,胸腔猛然脹了起來,彷彿要炸裂開來。
 
兩手拚命想扳開對方的手腕,卻怎麼也掙脫不開。
 
痛苦、好痛苦!不能呼吸了!我不能呼吸了!
 
他不停激烈反抗,卻被四隻手死命壓住,根本動彈不得,枕頭蓋住了他的悲鳴和慘叫,誰也聽不到。
 
在最後幾分鐘,他清楚知道自己就要死了。
 
巨大的痛苦、恐懼和絕望蔓延。
 
好可怕、好可怕!我不要!
 
突然間,有人緊緊握住了他的手腕,強迫扳開他掐住自己脖子的手。
 
藍天驀然睜開眼,渾身被冷汗浸濕,瞪大的眼眸布滿了驚惶和不安。
 
「你做什麼?」黑修站在床邊皺眉看著他,壓著他的手力道極大,不讓他再次亂動。
 
這小子發什麼瘋,為什麼睡到一半突然掐住自己的脖子?
 
藍天彷彿沒聽見似的,無意識喃喃道:「別走、別走,救救我……」
 
「喂。」黑修拍了拍他的臉,卻被他躲開了。
 
藍天全身顫抖,縮進棉被裡,彷彿曾經歷經什麼難以承受的恐懼。
 
不知過了多久,關著燈的房裡依稀聽見有人嘆了口氣。
 
那人掀開棉被,躺在他身邊。
 
藍天始終沒有停止發抖,渾身緊繃,心裡有個聲音不斷告訴自己不需要害怕,身體卻不聽使喚。
 
直到某一刻──身後傳來一個溫暖的擁抱,力道相當輕,輕得讓人難以察覺。
 
接著,後頸印上柔軟的觸感,有種熟悉的、讓人安心的氣息包覆住他。
 
藍天倏地一頓,他很清楚這種感覺,緊繃的情緒漸漸瓦解,疲倦感襲來,讓他虛脫似地渾身一軟,沉沉睡去。
 
然後,時間來到隔天早上。
 
回想起昨晚種種的藍天張大嘴,瞬間滿臉通紅,巴不得找個洞鑽。
 
原來是我自找的啊啊啊!
 
藍天摀住臉,黑修倒是像個沒事人一樣,鎮定得很。
 
他猜想,應該是因為這是安結的身體,當時留下太大的心理陰影,才會在潛意識中有那種反應。
 
他重重嘆一口氣,耙亂頭髮,往浴池走去。
 
梳洗過後,藍天開始思考今天該做什麼。
 
雖然現在沒人會欺負他,傭人們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漠視,但他還是個傀儡國王,實際情況並沒有改變。
 
沒有掌握政權,只能遊手好閒地度日,這怎麼行!得想辦法改變現況,才能替安結報仇雪恨,把陰狠的皇舅拉下王位。
 
不過,藍天實在沒什麼領導經驗,甚至可以說他這個人奴性慣了,從有記憶以來就一直效忠著軍隊,要說這裡比較有政治頭腦的唯一人選大概就是──
 
抬頭看向走在前方的黑修,藍天下定決心,問:「我想改變現況,如果是你會怎麼做?」
 
雖然現在黑修還不是魔王,但既然未來他能夠坐上萬人之上的王位,代表他骨子裡一定具有統治者的特質吧?
 
黑修望進他認真的藍眸,似乎不問也知道他指的是什麼,然後皺眉。
 
就憑你?
 
藍天看出他眼底的質疑,解釋道:「我知道很不容易,但不管要花多久的時間我都會努力……」
 
黑修突然開口:「十分鐘。」
 
「什麼?」藍天不明白他在說什麼。
 
只見黑修邁開大步,往宮外走去,藍天趕緊跟上。
 
走出偏宮正門,迎面而來是人潮洶湧的市集,還來不及看人民們訝異的眼光,他們便快速穿過了街道。
 
五分鐘後,來到了一個明明距離極近,他們卻從來不曾接近的地方。
 
人界主宮大門。
 
所有皇親、軍隊和貴族們都在此活動,聚集了人界最高權力,「他」這個理應萬人之上的國王卻一次也沒踏進去過。
 
守城門的士兵們看見國王時相當驚訝,紛紛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,甚至連鞠躬敬禮都忘了。
 
整座宮裡的人都很清楚,國王沒有實權,權力掌握在他的皇舅身上,而那位早已暗中下過指令,誰都不許接近國王。
 
十八年來,那個傀儡國王總是乖乖待在偏宮,一次也沒來過這裡──但今天為什麼出現了?
 
沒有任何開頭,黑修淡道:「開門。」
 
兩名守衛面面相覷。
 
怎麼辦?該讓國王進去嗎?雖然面前是國王陛下,但實際掌管政權的「那位」更是得罪不得啊!
 
藍天也很尷尬。
 
他很清楚安結的立場,他們為什麼要直接闖入禁地啊!這傢伙到底在想什麼?
 
雙方乾瞪眼,遲遲沒有動作。
 
守衛怕讓國王進去會被斬頭,藍天也擔心進去不知會造成怎樣的大騷動,只有黑修無視一切僵持的氣氛,道:「滾開。」
 
沒想過竟然會被個乳臭未乾的奴隸威脅,守衛瞠大眼,眨眼間便拔劍指著他的腦袋,怒道:「臭小子!你以為是在跟誰說話?」
 
藍天嚇一跳,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場景──敵人通常都是先指著他的腦袋,誰敢指著魔王啊!
 
黑修無視銳利的劍鋒,竟然開始倒數:「三……」
 
「別以為我不敢動手!」呿,這小子連武器也沒有,簡直膽大包天。
 
「二……」
 
聽見青年還在倒數,守衛怒不可遏地正想揮劍的那刻──突然想起,對方可是國王的人啊,有傳聞說這個奴隸是國王的禁臠,要是對他動手,國王肯定會很不高興!
 
他斜眼偷瞄國王的反應……卻看見國王不知為何露出異常興奮的笑容,好像巴不得他砍下去。
 
「……」不知為何他突然對眼前這個囂張的小子產生了同情。
 
王族什麼的,果然都是些沒人性的。
 
此時藍天正興奮地想:以往人人都捧著魔王陛下,什麼威脅、打架都衝著自己來,而這傢伙總在旁邊看好戲……現在終於風水輪流轉啦,哈哈哈!
 
「一。」黑修平靜地落下最後一拍。
 
接著他伸手,兩指夾住面前的長劍。
 
「啪!」一聲脆響,堅韌的劍身瞬間粉碎,而他只用了兩根指頭。
 
四人沉默互看。
 
黑修瞟了眼毫髮無傷的手指,興趣缺缺地道:「沒意思,應該掐脖子。」
 
守衛默默退後,從兩旁讓開,還擺了個請的姿勢。
 
黑修面色不變,理所當然地大搖大擺走過去。
 
藍天:「……」一什麼風水輪流轉?這傢伙到哪裡都是大爺。
 
──不管過程如何,總之,他們正式進宮了。
 
這是藍天第一次踏入主宮,他想,安結大概也是。
 
胸口忽然一陣刺痛,異樣的感覺緊緊掐著他的心臟,眼淚瞬間漫出眼眶。
 
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感覺,或許是安結殘留在身體裡的那一點意識,正在喧囂著他終於來到這個地方。
 
主宮明顯比偏宮奢華許多,富麗堂皇的建築、金碧輝煌的大門、雍容華貴的紅毯,在在顯示皇族宮廷的氣派。
 
相反的,偏宮久未修築,原先精心設計的大門早已斑駁,金色烤漆塊塊掉落,處處可見衰敗的疤痕。
 
偏宮總是陰沉沉的,水晶吊燈不知何時早已毀壞,大廳的燭光從沒有人記得點亮,窗簾積滿了厚厚的灰塵,偶爾才有幾位傭人想起要敞開透透氣。
 
相較之下,主宮裡人群絡繹不絕,數不清的傭人、侍衛和貴族們進進出出。水晶吊燈映照乾淨透亮的大理石地板,落下滿地閃閃發亮,萬物生氣蓬勃。
 
也因為來來往往的人很多,還沒有人發現不該出現在這裡的「國王」。
 
藍天吸吸鼻子。
 
好,現在他們進來了,然後呢?
 
他忐忑不安地看向黑修。
 
四百年後他也曾這樣看過他,那時魔王的身影更高大,現在矮了一截,也沒了呼風喚雨的身分,卻依然無所畏懼。
 
黑修雙眼直視前方,筆直地走向佇立在大廳旁堅守崗位的士兵。
 
「你。」
 
被點名的士兵站得筆挺,動也不動,只有眼珠斜斜地瞟過來。
 
黑修直言道:「你們誰帶頭?」
 
士兵眉頭一皺,原本不打算回話,但斜眼看到站在黑修身後的國王時,瞬間瞠大眼,嚴厲的形象崩毀,只留下驚愕的神情。
 
藍天自暴自棄地吐槽:對對、他知道自己在這裡就是稀有動物,每個人看了都要輪流驚呼一遍……
 
看見國王臉色不太好看,士兵嚥了口唾沫,回答:「獵鷹侍衛長。」
 
「叫他來。」
 
「……啊?」一臉嚴肅的士兵都不禁傻眼。
 
旁邊看戲的人漸漸多了起來,大多躲在柱子和牆後偷偷窺看,視線強烈得螫人。
 
藍天深深覺得自己就像動物園裡剛開放參觀的稀有品種。
 
話說回來,黑修說要找帶頭的,讓他有相當不好的預感──人家說欲擒賊先擒王,這傢伙該不會是想找軍隊老大下手吧?
 
越想越覺得有可能。
 
天啊,他怎麼會問黑修那個問題呢?這個人向來無視一切常規,只要是擋在眼前的人,宰了就對了。
 
……他該不會不小心掀起了宮廷內戰吧?人界不會變成被黑修統治吧?不要啊!你留著以後當魔王,不要現在統治人界啊!
 
就在藍天胡思亂想時,獵鷹出現了。
 
他一身端正筆挺的軍服,邁開大步走來,神情莊重嚴肅。
 
當藍天看見站在面前的人時,才赫然驚覺──這人,不就是金嗎!
 
對了……獵鷹這個稱號,就是他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