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 12. 很會叫的狗
扎卡里離開座位不久，比安卡偷偷觀察周遭。話題的箭頭中心現在正好指著扎卡里的三名騎士，尤其是加斯帕德的身上。
就是現在。
比安卡因為暫時脫離眾人關心而鬆口氣，戳了戳伊馮娜的腰側。
「伊馮娜。」
「是，夫人？」
比安卡沒有回答，只抬抬下巴示意一起出去。就在伊馮娜還不知所措時，比安卡已經悄聲離開座位。
伊馮娜安靜跟在比安卡身後，眼神不忘困惑地瞥向加斯帕德。加斯帕德和她對上眼，他嚴肅的臉上也浮現一抹驚愕。
加斯帕德正起身想跟著比安卡離開。但就在這個時候，國王向他搭話：
「果然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啊，我很清楚阿爾諾伯爵的實力，卻沒想到加斯帕德爵士也能展現如此出眾的武藝。」
「……您過獎了。」
「在我遇過的對手之中，您是非常有實力的人。真的很厲害，加斯帕德爵士。」
「不過您還是贏了。」
「是運氣好吧。而且這本錢在和阿爾諾爵士的比賽中完全被掏空了。」
在準決賽中對上加斯帕德的卡斯提亞騎士也附和，讓加斯帕德進退兩難。
夾在國王他國騎士之間，加斯帕德沒辦法輕易結束話題，向一旁的索沃爾和羅貝爾使眼色。但他們也在跟旁邊的人說話，一時不會注意到加斯帕德。
「德爾方諾草原的戰鬥確實是相當艱難。所以……啊呀！」
「怎麼了，羅貝爾爵士？」
「哈哈，什麼事也沒有……」
忍不住發出慘叫的羅貝爾尷尬笑著，眼神飄向加斯帕德，因為無計可施的加斯帕德在桌子下捏了羅貝爾大腿。
索沃爾聽到羅貝爾大叫，也將視線轉向他們。羅貝爾咬著牙低聲問道：
「你到底在幹嘛？」
「夫人……」
「那麼加斯帕德爵士，如果您時間方便，我想與您舉劍比試一場……」
就在加斯帕德要簡單回答的這一刻，卡斯提亞的騎士十分湊巧地發問。
如果加斯帕德的口才再好一點，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會若無其事地將話題帶到別的地方。
但很可惜，這個人和話術兩字扯不上關係。他沉吟著回答卡斯提亞騎士的問題，輕輕抬起下巴，對羅貝爾示意比安卡的位置。
羅貝爾和索沃爾總算發現比安卡消失了。
他們的臉色變得鐵青，讓夫人獨自行動百分之百是他們的錯。萬一被扎卡里知道了，他會有多生氣啊！他連人多眼雜的擂臺賽也放不下心，安排他們輪流護衛……
火燒眉毛的他們代替被國王和卡斯提亞騎士抓著聊天的加斯帕德，急忙向彼此的談話對象請求諒解後，追在比安卡的後面出去。
然而，他們來到走廊時，還是晚了一步。比安卡早已失去蹤影，他們茫然若失地環顧四周。
與此同時，比安卡帶著伊馮娜來到建築外。伊馮娜不明所以地跟在比安卡後面問：
「您究竟怎麼了？」
「我們出去吹吹風吧。」
「可是沒有護衛……我們現在先回去，帶加斯帕德爵士一起出來怎麼樣？」
「沒關係，他在跟國王說話，怎麼可以打擾呢？」
伊馮娜憂心地反對，比安卡卻不以為意，但不斷移動的腳步，彷彿是害怕會被追在後面的人抓到而拚命逃亡。伊馮娜一直偷瞥向身後，努力跟緊比安卡。
「就算是這樣……還是我們等一下再去呢？如果加斯帕德爵士不方便，還有羅貝爾爵士或索沃爾爵士……」
「可是索沃爾很吵、羅貝爾很煩人啊。今天簡直把一整個星期該說的話都說完了，我不想再待在宴會廳裡了。」
比安卡似乎不願多想下去，煩躁地揮揮手。
雖然伊馮娜對索沃爾及羅貝爾也有相同的評價，但她身為比安卡的侍從，沒辦法就這樣接受比安卡的決定，伊馮娜還是小心翼翼地說出心底的擔憂。
「伯爵大人應該會不太高興……」
「但伯爵大人現在不在這裡啊。」
「萬一發生了什麼事……」
「只是走到前面而已，宴會廳裡太悶了，我只是想來透透氣。哎呀，那裡有庭園呢。」
比安卡不顧伊馮娜的擔憂，指著離城堡不遠的庭園。
伊馮娜嘆了一口氣，拿起附近的照明燈。比安卡雖然是好主人，但她非常固執。
連侍從長文森特，不，甚至是伯爵扎卡里都不曾讓比安卡改變過心意，所以伊馮娜更不可能說服她。沒能讓比安卡改變心意的伊馮娜無可奈何地陪她散步。
轉眼間，太陽西下，黑暗漸漸降臨。路邊事先點燃的蠟燭微微照亮她們的前方，不過這樣的亮度不足以看清道路。庭園內的樹木高聳，如迷宮般遮蔽了她們的視野。
比安卡漫步在王室的庭園中，深深吐出一口氣。
她會如此疲憊，不僅僅是因為在宴會中發生的事。從昨天到今天發生了太多事，雖然身體也非常勞累，但精神上的疲乏還是達到了臨界點。
與扎卡里之間的關係，同時為比安卡帶來安定與不安，心情很矛盾。和扎卡里的關係比想像中融洽也是如此，如果對未來一無所知的話，是不是反倒能更輕鬆地享受這時刻？
就算告訴自己不要在意，也無法阻止思緒不自覺地偏往那個方向，越是在宴會上交談，這情況越嚴重。
國王、大王子、年幼的王世子、自己的父親與兄長……比安卡一想到那裡有大半的人會在幾年內死去就喘不過氣。
所以比安卡逃亡似的離開了宴會廳。雖然是用感到厭煩當藉口，但其實她已經快喘不過氣來，根本沒餘力等待加斯帕德或其他人。
夜幕低垂的王室庭園裡傳來蟲鳴。與王妃或王女們的庭園不同，王室的公共庭園開放給任何造訪王城的客人。
不過，因為貴族們「什麼人都能去的地方感覺不到價值」的特權意識，反而出現沒有任何訪客的怪異現象。
對比安卡而言，安靜更好。她罕見地邊走邊哼歌時，突然有一名女子從旁邊跑出來。
她看起來三十五歲左右，大概是因為步伐匆忙而有些衣衫不整，臉也微微泛紅。她和比安卡彼此簡單地點頭行禮後迅速消失，比安卡只感到有點詭異，沒有仔細看出哪裡不尋常。
比安卡繼續散步，不再在意那個女人。
兩人走到一半，來到庭園燭火更微弱的地方。伊馮娜把剛才拿著的燈往前伸，鼓起勇氣站到比安卡前方。
「前面看不到路很危險，我來帶路。」
「好。」
矗立於四方的庭園樹林飄散出草本氣息，刺激比安卡的鼻尖。宴會廳的喧鬧聽起來很遙遠。
走在前面的伊馮娜背影微微顫抖，看來即便她爽快地站出來，實際上還是很怕黑。比安卡低聲竊笑。
這時，一股不明的力量從後方用力拉扯比安卡。突然被向後拉讓比安卡嚇了一跳，正想要放聲尖叫卻被摀住嘴巴。那是節骨分明、屬於男人的手！比安卡驚覺自己正被某個人強行拉走。
究竟是誰……？
比安卡為了不被帶走而不斷掙扎，腳跟劃過泥土，但沒有任何用處，那只是無謂的反抗。
＊＊＊
隱匿在樹林間，貴族們祕密的遊戲場所，是進行宮廷戀愛的人們，為了避開他人目光偷情而聞名的地方。因為過於知名，如今沒有人願意光顧，但今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宴會上，沒有比這裡更適合的地方了。
從宴會偷跑出來的一對男女正激烈地渴求彼此。
火花越是旺盛，蠟燭就燃燒得越快。無論這裡有多麼僻靜，也不能完全不顧他人眼光，因此激烈的情事也迅速結束。
如同上廁所前後的心情不同，女人像在迴避一樣，忸忸怩怩地轉過頭去整理衣服。
男人並不在意女人變得冰冷的態度，替她恢復儀容，同時露出甜蜜的微笑，與女人耳鬢廝磨。
「沃爾奈子爵夫人，如果我以後去領地找您，請您千萬不要冷落我。」
「哎呀，我怎麼會冷落你？你才只是嘴上說說而已，根本不會來找我吧？」
「怎麼可能呢。」
「那就一定要來喔。」
那個女人是在宴會廳中不見蹤影的沃爾奈子爵夫人，而和她私會的人正是費爾南。
費爾南焦急的態度安撫了沃爾奈子爵夫人的心，溫柔地回答他。
雖然擔心他會利用曾發生過關係試圖往上爬，所以帶著警惕回應，但和強勢的丈夫不同，這位年輕帥氣的吟遊詩人像寵物一樣討好她，怎麼可能不動心呢？
她對自己的家人發生什麼事毫不知情，在費爾南的臉頰留下深深一吻，便快步返回宴會廳。
沃爾奈子爵夫人一離開遊戲場所，費爾南立刻低聲罵道。
「明明就是個欲求不滿的女人，裝什麼矜持。剛才還拚命吸著我的那根一直說喜歡。吸得那麼用力，都快腫起來了。」
費爾南嘟囔著低俗的辱罵拉起褲子。
沃爾奈子爵家位於塞夫朗的邊陲地帶，並不是地位崇高的名門望族，但也不是可以無視的卑微家族。
對費爾南來說，維繫好人脈沒有壞處，但與沃爾奈子爵夫人糾纏是一樁賠本生意。她十分固執又個性差勁，似乎也只是利用他來填補自己和丈夫之間不滿足的性生活。
假如費爾南在宴會廳裡多待一會兒，就會知道沃爾奈子爵已經不受國王青睞，大概就不會將自己獻身給沃爾奈子爵夫人。但很不幸，那段時間他恰好與子爵夫人一起溜出宴會廳，對宴會現場發生的騷動一無所知。
這時，周邊頓時出現動靜。費爾南屏住呼吸聆聽。
『聽對話應該是兩個女人……應該不是曾經和我交往過的女子吧？那可就糟了……』
萬一他和沃爾奈子爵夫人密會的事被傳出去，不但會受到沃爾奈子爵怒罵，也會被至今談情說愛過的女人們冷落。
費爾南放輕腳步，靠近交談聲傳來的方向。他們私會的地方不容易從外面找到入口，藏得非常隱蔽。費爾南躲在陰影處，雙眼在黑暗中發光。
精心梳理的桐褐色長髮與綠色禮服，以及拉奧斯絕無僅有、紋路精緻華麗、寬鬆飄逸的白色長袍……
費爾南很快就認出這位不速之客的身分，嘴角揚起微妙的弧度。
隱沒於黑暗的庭園，以及隱蔽的空間……就算在熟知的人之間很有名，對不知情的人來說卻很難發現。而且費爾南很確定比安卡不知道這個地方。
比安卡是第一次來拉奧斯，抵達這裡之後一直待在住所。費爾南在擂臺賽第一次見到比安卡，為了把她當作下一個目標，連續四天調查她，所以要知道比安卡的動線這種瑣碎小事，根本不算什麼。
費爾南如此費盡心思，代表阿爾諾伯爵夫人就是令人垂涎的獵物。
布蘭克福特家與阿爾諾家的支持！這聽起來多麼讓人沉醉！只要成功讓她支持自己，就沒必要去巴結像沃爾奈子爵夫人那樣的人了。
比起被年長十歲的女人當作寵物，玩弄比自己年幼十歲的女人更讓他興致勃勃。這也刺激了他的衝動。
『問題是她完全不受誘惑啊……不過這也只是遲早的問題。太明顯了，她現在只是對宮廷戀愛不熟悉而感到害羞，所有女人都是這樣。一開始裝得非常高傲，結果插進去之後都渴望著我的臉蛋和下面那根。等著瞧吧，她會張開雙腿撲過來的。雖然現在也有點青澀的魅力，很可愛……』
費爾南揚起嘴角，擅自把比安卡的拒絕視為羞澀的反應。
就算是強迫，只要讓她躺下，一切就解決了。無論是比安卡迷戀上他，還是因為被他強迫而感到恥辱，被抓住把柄……不管是哪種發展，對費爾南而言都是好事。
恰好比安卡身邊也不見如鐵壁般恐怖的護衛騎士。費爾南發現此時是絕佳的機會，立刻出手，沒有多想。
費爾南從後方伸手摀住比安卡的嘴，直接將她拉進祕密空間。
突發的意外嚇得比安卡用盡全力反抗，但她的力量和體力完全比不上四處漂泊的吟遊詩人。
走在前面的伊馮娜沒有察覺到比安卡失蹤了，為了減輕對黑暗的恐懼向比安卡搭話。
「可能因為這裡是王城，確實管理得很周到呢。對吧，夫人？……夫人？」
後面沒有回應，伊馮娜驚慌地輕輕回頭，比安卡卻不在她預想的地方。她的臉色變得蒼白，大聲呼喊尋找比安卡，腦海裡不斷閃過各種想像。
「夫人？您在哪裡，夫人？」
比安卡張開嘴想回應伊馮娜焦急的呼喊，但她的臉被一隻手牢牢摀住，發不出任何聲音。
黑暗中看不清對方的模樣。是什麼人？
不知道是誰脅迫自己，比安卡的眼神閃爍著不安。
「……請您安靜一點。」
溼黏的嗓音在她耳邊低語……比安卡一瞬間認出對方，奮力掙扎，但費爾南更緊抱著她，讓她無法動彈。他低喘著氣，在比安卡耳畔悄聲說：
「呼……我本來不想做到這個地步的，夫人。」
比安卡身上有股香氣。費爾南嚥下口水，眼神凶狠地望著她。比安卡咬緊牙關，厭惡到就快發瘋，她直接抬起腳，以腳後跟狠狠踩上費爾南的腳背。
「啊！」
看來奏效了，費爾南的手微微鬆開。比安卡立刻掙脫箝制她的手臂。
比安卡為了擺脫費爾南，試著尋找逃離的出口卻怎麼都找不到。不知道該逃往何處的她十分驚慌，費爾南趁機抓住比安卡的手臂。
她纖細的手臂痛得幾乎斷裂。比安卡用盡全力想掙脫手臂，卻抵抗不了費爾南的力氣。她碧綠色的眼睛閃爍，抬起沒有被抓住的手，打上費爾南的臉頰。
啪！
手掌拍到臉上的聲音響亮，費爾南還沒意識到自己被比安卡打了，露出茫然的表情時，比安卡抽回自己的手臂，尖聲大罵。
「不要臉的東西！」
以前就知道他是玩弄女人心的人渣，但沒想到會到這種程度。
比安卡輕蔑的眼神彷彿看著在地上爬行的蟲子，費爾南的眼神一下子變了，喘著粗氣一步一步接近比安卡。
「我就看高高在上的您可以驕傲到什麼時候。」
「哈，就憑你？你這種人只配剁碎拿去餵狗！」
比安卡緊抿顫抖的嘴脣，虛張聲勢地高抬下巴，刻意用力說話避免被發現她在害怕，但沒辦法完全掩飾。
比安卡的視線不安地左右游移，祈禱伊馮娜聽到她的聲音。
＊＊＊
加斯帕德晚了一步才離開宴會廳，看見在走廊四處徘徊的索沃爾及羅貝爾，表情皺成一團。
他們的身邊依然沒有比安卡的身影。加斯帕德急忙走近他們。
「夫人呢？」
「我們交代了王室的侍從們，也派出士兵了。但還是完全沒有消息……」
「太陽下山後就很難找了。而且宴會還在進行，就算能派遣王宮士兵也有極限……」
「她這麼短的時間內去哪裡了？」
「不會是回住處了吧？」
「住處也已經派人守著了。」
「嗯……」
加斯帕德發出沉重的低吟。
此時，走廊另一端出現熟悉的身影，正是他們的主君扎卡里。他望著吵鬧的走廊皺起眉頭，發現聚在走道中間的三位副將。
扎卡里立刻走近他們，問道：
「在吵什麼？你們為什麼全部離開宴會廳了？比安卡呢？」
「……非常抱歉，夫人獨自離開會場了……我們正在找。」
「什麼？」
扎卡里的聲音變得冰冷，三位副將看著扎卡里的臉色，立刻低下頭。然而這無法平息扎卡里的怒火，他的嗓音銳利。
「我不是說過不能讓她落單嗎？」
「我無法辯解，伯爵大人。請您責罰我吧。」
雖然事情發生時，國王正好向他搭話，他當然沒辦法馬上跟著比安卡離開。但加斯帕德畢竟是比安卡的護衛，即使遇到那種情況也應該關心比安卡的動向。
加斯帕德沒有解釋，只是承認自己的錯誤，默默向扎卡里請罪。
扎卡里也理解加斯帕德的處境。他不是會耍心機、輕忽大意的人，沒辦法跟在比安卡身邊肯定有他的理由。
但即便如此，也不能輕易放過這件事。
雅各布還在宴會廳外流連，萬一比安卡遇上雅各布……扎卡里咬緊牙關。
「加斯帕德，你沒能跟著比安卡離開應該有你的原因，畢竟你是個死守命令的人。但就算是這樣，羅貝爾和索沃爾，你們不是也應該注意嗎？我真的對你們很失望。」
扎卡里連在戰場上都不會隨便高聲斥責，盛怒的模樣讓三名副將抬不起頭。尤其是連比安卡離開座位都渾然不覺的羅貝爾及索沃爾。
這時，從不遠處傳來響亮的女人尖叫聲。
「呀啊啊！」
「……這個聲音是！」
女人的尖叫聲讓四人的身體一震，立刻緊張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，像發現獵物的狗一樣。加斯帕德認出那道嗓音，眼神瞬間變得凶狠。
「是伊馮娜的聲音。」
「一定是從王室庭園那邊傳來的！」
索沃爾指著聲音傳來的方向，扎卡里的臉冰冷地繃緊。
是發生了什麼事讓伊馮娜發出尖叫？難道是比安卡發生了什麼事……一產生這個念頭，扎卡里的心如墮入無盡的地獄之火般怦通直跳。扎卡里緊咬牙關，倉皇邁開腳步下達命令。
「快去王室庭園！」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