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紅綠燈的時候,連城怜望著被路燈照亮的樹木。
櫻花樹的花瓣已經全部散落,樹上現在全是綠色的葉子。雖然體感上覺得昨天彷彿才剛進入四月,但今天已經十八號了。也就是說,從自己滿二十九歲後,已經過了十天了。
(我也算堂堂「將邁入三十大關」的人了。)
怜總覺得有些難以置信。因為,無論是大學畢業還是當上警察,似乎都是不久前才剛發生的事。
紅燈變成了綠燈,怜拂去深深的感慨,踩下汽車油門。他已經完全習慣了這條新的通勤路線。
雖然工作地點從恩海警局移到縣警總部,但怜本身的心境上並沒有太大的變化。這也許是過去一個月來,還沒有遇到什麼大案件的緣故。
從縣警總部出發,行駛三十分鐘後,怜回到了家。
停好車,他看了下手錶,發現已經七點初頭。離自己和人約好見面的時間還有一些空檔。
(他應該在家吧……)
怜一邊這麼想,一邊走到玄關,進入家裡。
「歡迎回來。」
當怜脫下皮鞋時,那個「他」的迎接聲音從背後傳來。那道聲音一如往常那樣低沉穩重,每次聽到,總是讓怜神奇地感到安心。他的心頭湧上一種終於結束一天工作的實際感。
「我回來了。」
怜站起來,轉身面向三上光彌。對方正用那雙細長的眼睛凝視著怜。
「咦?你已經幫我煮好晚餐了嗎?」
光彌在居家服外又套著一件圍裙,還有一股讓人食指大動的香氣從客廳飄過來。
「嗯,我準備了三人份的晚餐。今天會有客人來對吧?」
光彌回答得很自然,怜為這份細心感到佩服。其實,他之前已經告訴過光彌,今天會有客人來,光彌可以在外面吃完晚餐再回來。
「浴缸已經放好熱水了,你們約的時間是八點對吧?要不要先去洗個澡呢?」
「那我先去洗澡好了。你已經洗好了嗎?」
光彌搖了搖頭。這時怜才注意到,光彌的頭髮看起來不像洗過澡的模樣。他把最近又長長的頭髮鬆鬆地綁在後頸處。
「我晚點再洗,你的行李我先幫你收起來。」
於是怜聽從他的話,走向浴室。
(回想起來,這樣的日常生活已經維持了好長一段時間了。)
兩年前的夏天,怜認識了以家事服務公司〈MELODY〉的員工身分來到家裡的光彌。然後,不知不覺間兩人私底下成為了朋友,現在甚至同住在一個屋簷下。
去年四月,由於原本居住的公寓要拆除,光彌便跑到連城家裡借住。然而。這種寄人籬下的情況似乎讓光彌覺得自卑,因此,五月時他一度搬到其他公寓去。但沒想到後來那棟公寓出了各式各樣的狀況,致使光彌不得不離開。因為這個緣故,從去年的五月底開始,光彌又在這棟房子裡住了下來。後來,他便一直是連城家的房客了。
怜一邊清洗身體,一邊心不在焉地想著。
(我記得光彌他好像這個月開始升上大三……不久前他才剛滿二十歲,也就是說比我小了九歲嗎……)
怜已經徹底習慣與光彌的同居生活,但從外人的角度來看,大概會覺得他們兩人住在一起很奇怪吧。這一點,讓他偶爾會感到坐立不安。
和光彌一起生活是很舒服的一件事,可是,一想到自己是警察,怜又無法安逸地享受這種生活。
未婚的警察基本上會住進單身宿舍。怜是因為父母過世後,自家房子沒人住,才特許他一個人住在家裡。而他讓一個年輕男子住進這個家的舉動,要是讓警察組織知道了,不知道他們會怎麼想……
怜泡在熱水裡,同時長長地嘆了一口氣。
(算了,想這麼多也沒用。)
不破史博很守約地在八點準時出現。
「好久不見了,連城前輩!然後,再次恭喜你升遷到縣警總部!」
踏進玄關後,不破就一邊敬禮一邊打招呼,眼鏡後的那雙眼睛充滿開朗神采。
「說好久不見就太誇張了吧,我轉調過去也才一個月而已。」
怜露出苦笑,同時拿出室內拖鞋給不破。
「因為從我被分發到恩海警局後,我們幾乎每天都一起工作啊。現在我覺得好孤單。」
「確實是那樣沒錯。對了,聽說你也升職為巡查部長了,恭喜你。」
「這都要感謝前輩的照顧……啊,這是伴手禮。既然我們彼此都有喜事,今天就來喝一杯吧。」
不破露出打從心底感到高興的神情,搖了搖日本酒瓶。
「真可惜土門前輩不能來。」
聽到怜的話,不破點頭贊同說「是啊。」
「不過,這也是沒辦法的事。當刑警的人,真的很難喬出彼此都有空的私人時間碰面。」
不破說的沒錯。當有案件解決後,刑事課也會舉辦慶功宴,但由於他們平時的工作是輪班制,待在同一課的人很難同時休假,如果還要配合另一個處在不同職場的人的班表──三個刑警想相聚可說非常不容易。
「沒關係,下次我再和土門前輩私下去喝一杯吧。麻煩替我向他問好。」
「當然沒問題。連城前輩離開後,他也覺得很寂寞呢。」
「哈哈哈……是因為沒人聽他聊太太和女兒的話題才覺得寂寞吧?」
土門是個模範老公,且溺愛稚齡女兒,開口閉口總是在講家人的事。
「現在聽眾的角色由我負責擔任了。」
不破笑著穿上室內拖鞋。
「不過,我能理解土門前輩的心情啦,畢竟我也有老婆了。有家人在真的很棒。」
「……這些話聽了真刺耳。我也即將邁入三十大關了,卻沒有半個戀人。」
其實怜並非特別渴望擁有戀人,可是一談到這種話題,卻總會忍不住說些自嘲的話,彷彿一種客套話似的。
「咦?當初約好今天聚會的時候,你在電話裡說過,現在跟其他人同住對吧?」
「那個人不是我的戀人,只是朋友。好了,別一直站著說話,快進來吧。」
怜打開客廳的門,不破跟在他後面走進來。
「光彌,我說的那位客人來了。」
站在廚房裡的光彌很有禮貌地打招呼。
「您好,我是三上光彌。」
「你好、你好,打擾了,我是恩海警局的不破。呃……三上先生對嗎?如果我沒記錯,我們應該見過好幾次面了吧?去年大道寺音樂學校的案件裡,我們設陷阱抓兇手的時候,你好像也在現場。」
「是的,那時候承蒙您照顧……如果您不介意,我就留在這裡幫你們準備一些下酒菜。但如果您覺得不方便──」
怜用眼神詢問不破,不破爽朗地點頭同意。
「我完全不介意,你就留下來吧。我也很好奇,你和連城前輩是什麼關係呢?」
既然不破這麼說了,怜等三人便坐到餐桌前。
光彌首先像居酒屋那樣,擺上胡麻菠菜和醋拌涼菜當作開胃菜。這些全都是他親手做的。
「哇,你的廚藝真棒。這些都是三上弟弟你做的嗎?」
光彌理所當然地回答「是的」。無論做什麼菜餚,他都不曾露出吃力的表現,讓怜再次感到佩服。
三人一起說「我開動了」之後,便開始吃起晚餐。不破馬上打開日本酒,倒進怜的日式圓形茶杯裡,然後也幫自己倒了一杯,並同時看向光彌。
「三上弟弟今年幾歲了呢?」
「我上個月才滿二十歲。」
「喔!這樣不就能喝了嗎?」
「等一下,別倒。」
怜急忙制止正要傾倒酒瓶的不破。
「咦?人家已經成年了啊?」
「成年是成年了,但光彌的酒量……呃,真的非常差。」
「好像是吧?」
光彌用事不關己的語氣說道,然後疑惑地歪頭。
「好像連包著洋酒的巧克力和甘酒,都能讓他喝醉……」
而且,光彌喝醉後,會變得非常開朗外向。但怜並沒有連這些事都告訴不破。
「原來如此,那就只有我和連城前輩喝囉……乾杯。」
同樣拿起茶杯乾杯後,怜喝了一口日本酒。如果要區分的話,這瓶酒屬於辛口酒,風味清爽,喝起來很順口。
三人一邊吃飯一邊聊各種話題。當得知光彌在大學主修犯罪心理學時,不破表現出濃厚的興趣。
「其實我也對犯罪心理學很感興趣呢。偷偷告訴你們,當初我是抱著一種算是趕流行的心態,才立志要當警察的。因為我喜歡犯罪題材的小說,也很熱愛槍械、警車方面的相關領域。」
「因為喜歡才會積極學習,是吧?」
「可是,等到自己某天站在犯罪現場,我才真切體會到,擁有正義感才是最重要的事。像連城前輩這樣的人,就是非常正義的人。」
怜搖搖頭,將酒一飲而盡。
「我沒你說的那麼厲害。雖然,我覺得要做警察這份工作不能沒有正義感……但好好控制那股情緒也很重要。有些時候,太過強烈情緒只會傷人傷己。」
他想到的是從前殉職的父親,以及辭去警察工作後變成某起案件當事人的朋友。
「是這樣嗎?」
因為不破做出類似裝傻的反應,怜不禁心生焦急。
「沒錯。因為,人類真的會因為一點小事而誤入歧途。即使是大家眼中的好人……有時候也會碰到悲劇降臨。」
「嗯……總之,凡事都要小心為上。像我就覺得,光是警察家屬的身分,就讓我老婆也多了很多擔憂。」
趁氣氛還沒變得太危險,怜決定換個話題。
「我記得你的太太是學校老師吧?」
「沒錯,她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。真的只是我個人覺得﹃有老婆真好﹄,並不是要把這個想法強加在連城前輩身上……不過,結婚真的很棒。」
怜至今仍不知道,這種情況下到底該怎麼回答才好?
「你過得幸福就好。下次把你太太也帶過來吧,婚禮之後我就沒見過她了。」
「嘿嘿……我帶來之後,你可別被她迷倒了。她真的是個很棒的女人……」
不破似乎已經有醉意了,說話變得有些口齒不清。
光彌和怜對視一眼,忽然聳了聳肩。不破沒注意到這一點,仍睜著渙散的眼睛繼續炫耀妻子。
「嗯,我真的……很幸福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