──楔子
布馮從不覺得自己是個「不正常」的人,他只是有著其他人無法認同的「興趣」,但是為了能夠像個正常人,他必須隱藏真正想做的事情,直到無法壓抑。
然而當他的「興趣」爆發的那天,布馮從浴室鏡子裡看著滿身是血的自己,打從心底露出笑容。
空氣中瀰漫著血腥與腐臭味道,啊──多麼誘惑又令人興奮的氣味!
他情不自禁地舔拭手指上的鮮血,含在嘴中不斷回味,直到鮮血慢慢融入唾液,順著喉嚨流入體內。
布馮知道,他沒有辦法再繼續假裝下去,於是他決定不再隱藏,而是想辦法用自己的方法平衡「正常人」和「興趣」,讓他既可以享受這份令他顫抖的甜美感,同時也能繼續融入生活。
他不會強求這個世界理解自己的「興趣」,但也不會排斥,因為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對他來說十分好操控。而且對他來說,除他之外的人都很有可能成為他的下一個目標。
布馮的世界裡就只有他自己,聰明的他知道要怎麼做才能討人喜歡,也明白該怎麼利用本身的先天優勢來誘使那些頭腦簡單的人,成為自己手中的棋子。
他從沒有遇過符合他喜好的人,包括父母與兄弟姊妹。
就在他漸漸開始對反覆過著無聊且平凡的日子感到無趣的時候,他的「興趣」被長年以來不把他當成親生兒子看待的爸爸發現了。
更正確地來說,是他故意被發現的。
知名國際企業的老闆,親生兒子竟然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──他知道爸爸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,所以他想知道,那個自視甚高、視權力與名譽為一切的男人,會做出什麼選擇。
結果和他預料的差不多,爸爸給了他兩個選擇。
第一個選擇是出國療養,可以的話最好別再踏入國內半步;第二個選擇則是戴上電子腳鐐,驅逐到家族小島上。說好聽點是隔離治療,實際上是打算將他關在那裡,直到死都無法離開。
布馮對於爸爸的決定一點都不意外,因為他早就知道自己並不屬於這個家。
如果繼續強迫自己待下去,他總有一天會殺了家裡所有人。
老實說,殺死家人這條路對他來說很不划算,不過他也無法繼續隱瞞自己的「興趣」,所以才會決定故意讓爸爸發現。
最終,他選擇出國。眼不見為淨對他來說,是最佳的解決方案,只要不把事情鬧大,不管他在國外做什麼事情,爸爸都不會插手。
這個決定,等同於是默認他繼續殺人。
爸爸雖然對他沒有任何興趣,也不曾給予過一絲父愛,但很了解他,知道他絕對不是那種愚蠢到會讓自己露出馬腳的笨蛋。
給他自由、將他驅逐出國的意思,就是要讓他自己看著辦,反正不要在他的眼皮底下,不管他想做什麼都沒關係。
於是布馮離開從小生活的國家,來到陌生、語言無法溝通的陌生環境,這對適應力強大的他來說,並沒有什麼值得擔心的問題。
聰明的布馮短時間內就學會當地語言,雖然有著一張外國人的俊美臉龐,與比東方人都還要來得高大的身材,但和藹可親的笑容總是能讓那些接近他的人放下戒心。
布馮喜歡現在的生活,更重要的是爸爸的默許,賦予他沒有上限的自由度,如此一來他就不需要再繼續壓抑自己的「興趣」。
在陌生的城市裡,布馮開始過著比過去更快樂的生活,暫時休學的他每天都能自由自在到處遊玩,尋找目標,存款裡永遠都有用不完的錢,而這也是爸爸牽制他的手段之一。
不必擔心生活花費的前提下,能夠讓他更自在地去執行最愛的「興趣」。
一切原本是如此美好,布馮甚至覺得他能夠永遠繼續過著這樣的生活──直到發生病毒爆發的事件,大量的活屍出現,正常的世界陷入混亂,毫無徵兆的末日,就此降臨。
看著日漸失控的世界,布馮第一次感覺過去的自己實在太過可悲。
雖然對大多數的人來說,現在的生活完完全全就是地獄,但對布馮而言,毫無秩序的世界,根本就是天堂!
處處可見的屍體與鮮血,人們驚慌失措的慘叫與痛苦掙扎的畫面,若是將那些好不容易存活下來,以為自己終於得救的人推入活屍群中,被背叛後的絕望表情,實在令人難以自拔。
這是個能夠盡情殺人的「正常」世界,是布馮夢寐以求的生活。
在這裡,他終於找到自己的歸屬。
滿足於能夠天天見到鮮血與悲劇,以及身處於完全被腐爛屍體散發出的獨特氣味壟罩的空氣之中,讓布馮愉快地哼著歌,笑容幾乎沒有從嘴角消失過。
為了能夠看到更多死亡,他加入倖存者團體,尤其是那種體制關係不完全,很容易崩塌的那種團體,因為這樣才能夠看到更加有趣的畫面。
在一次次更換所屬的倖存者團體後,他加入了躲在器材工廠的倖存者們,遇見身上總是散發出屍臭味的陸路。
第一次在活著的倖存者身上聞到死人味道的布馮,不由自主地對他產生好奇心,並試圖接近他。然而看起來總是死氣沉沉的陸路卻刻意和所有人劃分界線,將自己排除在外。
就像過去的他一樣。
看著這樣的陸路,布馮忍不住勾起嘴角,主動跨過陸路設下的界線。
他第一次對「活人」產生興趣,所以他想知道陸路身上究竟有什麼有趣的祕密。
或許這個人,能夠成為只有他的孤獨世界裡的同伴。
──DAY2 :快閃店
陸路喜歡的青蛙角色,是某個插畫家所設計的,簡單的設計和青蛙呆呆的模樣,十分可愛,讓人忍不住對它產生好感。
他一開始並不喜歡這種可愛的圖畫,可是不知道為什麼,自從這隻青蛙突然進入視線範圍後,他便瞬間淪陷,彷彿一見鍾情般,忍不住開始收藏起它的周邊商品。
直到現在陸路還是不知道自已為什麼喜歡它,但也不打算去追究理由了。
反正它超級可愛,就是令他愛不釋手,根本不需要多做解釋。
「哇……」
站在快閃店前的陸路,很久沒有這麼開心。
自從活屍病毒爆發後,他一直過著隱藏祕密的生活,總是小心翼翼,深怕自己不小心犯錯,讓別人發現他與眾不同的特殊能力。
雖然不用害怕被活屍攻擊,但是相反地,他必須留意倖存者,所以總是繃緊神經,久而久之就成為布馮口中的孤僻男人。
無論是在倖存者群體裡,還是活屍群體,他都是那個格格不入的怪人。
若不是被布馮纏上,陸路很有可能會反覆過著不與任何人親近、置身事外的生活,直到這個世界徹底被活屍佔據為止。
或許是因為這樣,陸路偶而會慶幸自己被布馮纏上。
即使他真的覺得布馮不但是個變態,還有可能是個心理不健康的危險分子,可是布馮對他的執著和霸道,讓陸路久違感受到與人交流的心情。
這讓他覺得自己還是個「人類」。
「你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。」
站在他旁邊的布馮摸著下巴觀察快閃店周圍的情況,但最終還是把視線集中到那張像孩子般閃閃發亮的瞳孔上。
他不能理解陸路的喜好,不過他會選擇尊重,因為他很清楚在遇見喜歡的東西時,是完全沒辦法靠理智去控制行為的。
──就跟他剛才拿水管砸爛那些活屍的腦袋一樣。
「當然高興。」陸路毫不隱藏內心的喜悅,直率回答:「我超級想來這裡逛逛的好嗎?」
「嗯……」
布馮瞇眼微笑,但臉色看起來並不是很好。
快閃店的位置位於百貨公司的二樓露天廣場區,是由四五個貨運櫃圍起來的圓形展會,旁邊有能夠通往二樓露天廣場的手扶梯。所以好消息是不用冒高風險嘗試從百貨公司內部進入,但壞消息是百貨公司附近的活屍數量比想像中多。
一路走來,布馮能這麼輕鬆爆打活屍的原因,是因為它們很分散,即使是遇到群聚的活屍,最多也才四隻,以布馮的能力來說不難應付。
可是這裡情況不同,光是目測手扶梯旁邊的活屍就有十幾隻,雖然都只是站在原地,彎腰駝背地仰頭發呆,但不代表這樣就沒有危險性,令布馮有點苦惱。
不過陸路卻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的煩惱,想也沒想直接說:「那你就站在這裡等我就好,我去看一下,很快就回來。」
布馮努力維持笑容,卻還是忍不住用有點不爽的口氣問陸路:「……不是說好要一起行動嗎?為什麼你這麼快又想把我甩掉?」
「呃!」感受到布馮心情不好,陸路急忙辯解:「我絕對不是嫌你煩,或是不想讓你跟之類的,只是……你對青蛙沒興趣吧?」
「沒興趣就不能跟你一起去逛?」
「我怕你無聊……而且那邊那麼多活屍,你辛辛苦苦繞過它們,只是為了陪我去看自己沒興趣的東西,這樣不是很奇怪?」
布馮忍不住深吸一口氣,扶額嘆息。
看來陸路仍然沒有聽懂他的意思。
放棄再次解釋的布馮,直接用強硬的態度對他說:「我要跟你一起過去。」
布馮堅定的態度,有點把陸路嚇到。
他眨眨眼,冒冷汗,輕輕點頭。
「我、我知道了。」陸路說完後,不知道想到什麼好主意,突然跟他說:「那你先在這裡等我一下下就好。」
「什麼?」
布馮面帶微笑,但臉上很明顯冒出青筋,嚇得陸路急忙解釋:「我沒有要做什麼!真的,我會待在你看得到的地方,所以你、你別笑得這麼恐怖行不行?」
陸路煩躁地搔頭髮,甚至還可以聽見他不滿咂嘴的聲響,接著他朝布馮伸出手,把他手裡的鐵製水管強行奪走後,穿過馬路前往對面的百貨公司。
布馮沒想到陸路竟然會跟他搶武器,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。
他如果有那個意思,陸路是絕對不可能有辦法從他手裡拿走鐵製水管的,可是他卻在毫無自覺的狀況下任由陸路拿走。
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對陸路縱容到這種地步的布馮,不由自主地盯著空蕩蕩的手掌心發呆,思考幾秒鐘後才抬頭,隔著馬路觀察陸路的一舉一動。
他的表情也從原本的不信任,在看到陸路接下來的行為後慢慢放鬆。
陸路快步跑到路燈旁邊,故意拿水管用力敲打,製造聲響吸引活屍的注意。
活屍們十分敏感,聽到聲音後便快速聚集過去,陸路就這樣沿路敲打路燈發出聲響,慢慢把周圍的活屍引導到其他地方。
不到幾分鐘時間,手扶梯旁就呈現空蕩蕩的無人狀態,危險性瞬間降至為零。
陸路的想法很有趣,讓原本還在懷疑他的布馮忍不住露出笑容。
當然,這次的笑容是發自內心的,而不是那種帶著其他心思,或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冰冷善意微笑。
在看見陸路辛苦地拿著水管跑向他的時候,遮在掌心下的雙唇,無意識地呢喃道:「哈哈……他果然很有趣。」
明明以陸路的能力,他大可直接用水管打爆那些活屍的腦袋,直接殺掉就好,可是陸路沒有這麼做,而是利用發出噪音的方式來引開活屍群。
這種浪費自身天賦的行為,是布馮絕對不會去考慮的做法。
他甚至開始懷疑,陸路是不是不想殺人?
布馮雖然不能理解陸路的選擇,但在看到他把鐵製水管遞到自己面前的時候,很快就收起心中的疑問,從他手裡接過來。
反覆看著手中的水管,對於上面沒有沾到新的血跡這件事而略感不爽的布馮,垂眸沉思,直到被陸路的一聲呼喚拉回思緒。
「喂!」陸路歪頭看著他,「我們快點過去,萬一它們又走回來的話就麻煩了。」
「……嗯。」
重拾笑容的布馮,再次用他那讓人無法看清想法的狐狸微笑回應陸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