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
班服由趙苟負責。
鑑於原三班去年的班服是班長呂子然選的,品味不錯,大家對趙苟認識不足,含有錯誤期待與盲目信任,放心地讓他去自由發揮。
運動會的前一天,訂制的班服送到。
趙苟訂制的是一件很簡單的白T——如果忽略上面的圖案和字的話。
白T背面是兩顆大紅色的、相互依偎的心,裡面印著「三班三班,非同一般」,正面胸前也有兩顆心,裡面印著「高二三班」。
所有人都被這謎一樣的審美震懾了。
趙苟站在講臺上三百六十度展示著班服,沒有得到熱烈回應,撓了撓頭,滿臉不理解:「怎麼了怎麼了?不好看嗎?哪裡不好看了?你們看這兩顆依偎在一起的心,代表了我們班齊心協力、團結一致,再看這個紅,象徵著我們如初升的朝陽,生機勃勃……」
角落裡,薛庭的表情逐漸消失:「我想退賽。」
童淮望著那件迎風飄蕩的白T,心有餘悸:「……幸好我不參加。」
「不錯不錯,」許星洲不愧是成年人,沉默了幾秒,迅速反應過來,配合地鼓掌,心想幸好老師不用穿,然後清了清喉嚨,微笑開口,「嗯,團結一致,寓意很好。大家要乖乖穿著班服,直到運動會結束啊。」
趙苟欣慰地點頭:「感謝老師支持我的工作。」
「應該的。」許星洲頷首一笑。
運動會明天開始,早上八點集合,九點的開幕式有進場儀式,就算現在重訂也來不及了。
講臺上那對師生相視而笑,臺下的同學們面露驚恐,心死如灰。
薛庭抱著手,瞟了眼往牆邊縮的童淮,似笑非笑。
童淮想了想,低眉順目:「庭哥。」
「嗯。」
「今晚我可以不喝牛奶,懲罰自己!」
「……」薛庭揉了揉他的頭髮,感覺回本了,收回視線,「算了。」
翌日,清晨。
時間剛過七點,天剛亮,一線朦朧的光從窗簾縫隙裡擠進屋子。
童淮隱約聽到了一陣衣物摩擦聲,迷迷糊糊睜開眼,意外發現永遠比他起得早、睜眼時人早就不見了的薛庭居然還坐在床邊。
「你在幹嘛?」童淮打了個大大的哈欠,聲音沙啞,因為剛睡醒,語氣很軟。
薛庭盯著鋪在面前的班服,無聲掙扎。
童淮扒著他坐起來,見狀笑了:「你這是什麼表情?跟要去上刑場一樣,沒見過醜得千奇百怪的班服嗎?」
「見過,沒穿過。」
看童淮不太理解,薛庭微略撇開視線,難得有一絲不自在:「我沒參加過這些活動。」
童淮剛睡醒,思維遲鈍,發懵地思索了一下,半晌反應過來,驚詫地揚起一邊眉毛,黏糊糊地湊過去,把下巴靠在他肩上:「你說你沒參加過運動會?」
薛庭用指背輕輕抵開他的額頭,「嗯」了聲。
童淮隱約明白了點什麼,試探著問:「班級表演呢?校外教學呢?」
薛庭:「不參加。」
童淮驚呆了,張了張口,忍不住問:「那你上學都幹些什麼,只為了考試?」
拒人於千里之外,不參加集體活動,只是一個人冷淡地待在角落。
薛庭在原來的學校……真的有朋友嗎?他為什麼會這樣?
一個人的性格與選擇,很多時候與經歷相關,而他們這個年紀,對他們有直接影響的就是家庭。童淮很想問一問薛庭,可想到這點,心裡一軟,還是沒有開口。
薛庭擰著眉,反而有點疑惑,語氣平靜:「這些有意義嗎?」
童淮不知道怎麼回答。
怎麼可以只是讀書和考試呢?任何人陷在這種單調中,都會瘋掉的吧。
十幾歲的年紀,正青春年少,熾烈又充滿熱情與活力。他們有很多成年人沒有的特權,除去成年人的現實煩惱,可以學習、可以衝動、可以熱血沸騰、可以放肆地大哭大笑、可以交朋友,也可以偷偷地談一場戀愛。
怎麼可能沒有意義。
薛庭等了片刻,沒有等到回答,將那件看起來就破壞心情的班服塞進童淮的書包裡,起身時順手揉了揉他的頭髮:「起來吧。」
「哦。」童淮猶豫地把話咽了回去。
他很清楚,光說是沒用的。
今天是坐公車去學校。童淮慢吞吞地吃完早餐,出門時晚了一點。
到學校時不到八點,教室裡只有寥寥幾個人,其他人都去操場看熱鬧,體育班一早就在操場熱身展現實力了。
雖然每個人嘴上都很嫌棄運動會,但身體非常誠實。
趙苟剛抓住陳源,強迫讓他換上了班服,見童淮和薛庭來了,不敢抓這個人,聲音都低了八度:「薛哥,我們該換上班服了……」
本來就小的聲音,在薛庭貌似溫和的注視中,變得越來越小。趙苟閉上嘴,默默看向童淮。
「我不用穿吧?」童淮悠哉地看完戲,指向自己的腿。
趙苟瞬間懂了他的意思,掙扎了一下,飛快點頭。
童淮越過他,拉著薛庭到角落的座位,示意他坐裡面。
薛庭挑了挑眉,看他想玩什麼把戲,老老實實坐到裡面——剛坐下,童淮就露出一個勝利的笑容,矯健地飛撲過去,伸手脫他衣服:「知道你不會配合,我就不客氣地強上了啊。」
完全沒想到童淮會這麼做,薛庭少見地愣了一下,猝不及防被壓到桌面上,下意識扶住他的腰,以免他摔下去。
趙苟要笑瘋了:「靠,童淮,真有你的!」
「哇哇,童哥壓薛哥了。」
「薛哥,我們童哥受傷了,輕拿輕放啊。」
「喜糖是真的!」
童淮坐在薛庭腿上,聽到最後那句話,回頭「呸」了一聲,轉身繼續沒心沒肺地扒他衣服。
薛庭眯了眯眼,不動聲色地注視著他,見這膽大包天的傢伙拉下他外衣拉鍊後,還真準備繼續扒,抬手按住他的手:「別鬧。」
童淮笑咪咪地說:「婷婷,為了我的幸福,你就犧牲一下……啊!」
話音未落,他被薛庭冷著臉一按,直直倒了下去。
後面那群看熱鬧的傢伙又發出了一陣「哇哦」的起哄聲。
但童淮沒有心思管了。
被薛庭這麼一按,兩人臉頰的距離不過毫釐。再貼近一點,甚至會碰到彼此的嘴脣。
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薛庭鴉黑的睫羽,細細密密地半遮下來,將那雙本來就又深又黑的眼眸襯得愈加深沉,彷彿蘊藏著某個風暴,隨時能將他吸進去,透著一股危險的氣息。
連箍在他腰間的手力道也大得出奇,他動彈不得。童淮後知後覺地察覺不對,有點緊張地眨了眨眼,聲音變弱:「你生氣了?」
「……沒有。」
這一刻童淮有種怪異的預感。就好像……薛庭會直接把他的腦袋按下去。
短短幾秒,彷彿幾年。總是不顧後果地亂來,遲早會真的被人拐走。
薛庭闔了闔眼,放開童淮,把他扶起來坐穩,不冷不熱地掃了眼那邊想看熱鬧又不敢靠近的幾個人。
陳源趕緊踹了腳沒眼色的趙苟,把他的腦袋扭開。
薛庭沒什麼表情,拿上班服,力道很重地按了按童淮的頭頂,往外走去:「我去廁所換衣服。」
童淮覺得很不對勁,但十七年的直男思維讓他沒想太多,小小地「哦」了聲,耳根發燙。
然後一轉頭,與暗中觀察的林談雅的視線相對。
學藝股長端莊地坐在座位上,含笑看著這邊,眸光溫柔得能溢出來。
童淮:「……」
靠。
三分鐘後,風靡全校的喜糖貼文果然又更新了。
B1008:『T君在教室壓著X君扒他衣服,X君順從地躺著讓他扒。
真是意外的溫柔呢。(打滾)』
……溫柔個屁啊!
薛庭剛剛的眼神明明兇得像要吃人好嗎!
童淮憤怒地敲了幾個字,又感覺自己發言大概又會引起一場狂歡,悻悻地放下手機。
要找個黃道吉日,跟學藝股長商量,把這個奇奇怪怪的貼文刪掉。
薛庭換上班服,回來時正好八點,班裡已經聚滿人了。他肩寬腿長,硬是靠臉和衣架子的身材,把這件醜得出奇的班服穿得標緻養眼。體育老師正等著他,見他來了,叫住他囑咐事情。
田鑫走到角落,含恨咬小手帕:「都是人,憑什麼薛庭就能穿得那麼人模人樣!」
童淮朝他勾了勾手指,示意他扶自己起來,拍了拍他的肩,壓低聲音說:「兄弟,這個決定性因素不在衣服的美醜,在臉。」
「……」士可殺不可辱,田鑫無能狂怒,「別以為你是傷患我就不敢跟你動手!」
倆人在這互嗆,陳源跟趙苟嗑著瓜子看熱鬧,笑嘻嘻地添油加醋。
薛庭隨意跟體育老師說了幾句話,餘光習慣性地掃向角落。
童淮坐在桌上,跟田鑫親熱地勾肩搭背,笑得東倒西歪。
薛庭的眉心一蹙。他心裡升起淡淡的不悅,果斷結束了跟體育老師的對話,大步走過去。